古时,“王八戏子吹鼓手”被列入下九流,可我们那时候对戏子捧还不及,哪有看不起之理?秤杆儿高的时候我就曾做梦唱戏,醒来还回味无穷,且唱且玩,还能娶上娇滴滴的花媳妇。神仙啊!
很快上头号召成立剧团,唱“小铁梅”“阿庆嫂”,村村积极响应。找乐子,谁不响应?!哪家娃子被选入剧团,哪怕只会半句台词,或只台上一飘,也自感荣耀,演出前遍喊村人“去看呀!”后来上头不再号召,很多剧团自动解散,我们这一带因了爱戏的缘由没散。老戏子退去,新戏子上来,茬口正好接着。土地到户,剧团忙时散闲时聚,旗杆竖着,有人请就唱。这地方春天会多,逢会必戏,有时两台三台的对戏。一年四季,农人总是苦并累,不如意的事儿太多,赶赶会看看戏,豫剧曲剧越调,都被称为秫秫棵戏,腔粗粗的亮,能绕到云里听,如一方人率直的性格。而戏多古戏,演的都是苦命人苦尽甘来,往人的心窝里演,看过了,听过了,发一声长叹,胸腔敞开,愁闷消散,再干活就有了无穷的力。
比起专业剧团,土剧团差得远,也不正规。女演员下场,喘着气一把揽过孩子,古装里拽出奶头就往饿极了的孩子嘴里塞。孩子奶饱了,就在后台趔趄着玩,往鬼样脸谱人的裆里钻。这些土剧团,自有其得天独厚处:脸熟面花,一方唱予一方听。台上闪出个小姐,台下老太太指点:“这是俺的表侄女,闺女懂事儿,她奶,你给留意寻个好婆家。”小伙指点:“那一个,俺俩同学,人家熬成人尖尖,看不见咱了。”又有演员,平日里人腼腆,一脚蹬不出个响屁,上了舞台,锣鼓一敲弦子一响,眼神活泛,口齿伶俐。不知是他捉弄生活,还是生活捉弄了他。
这些观众,来看戏莫如说是来看人。
这一方曾有三个剧团叫得最响,皆因有自己台柱子之故。
山北村豫剧团的“她二姨”是个泼辣货,曾在县剧团十来年,戏戏演主角,后因得罪剧团领导,盛怒之下,回乡“拉竿”,既当导演又当演员,女扮男装唱小包公,嗓腔一亮,能把日月喊羞。
平渡村曲剧团的张平道,扮相尤好。7岁演戏,在《小寡妇上坟》里扮小儿。小寡妇哭得日月无光,他竟脱了鞋围坟扣蚂蚱。这可是临场发挥的动作。小寡妇看着稚儿,想到今后的日子,悲从中来,泪雨纷纷,哭声凄惨。台下一片唏嘘。人说这娃儿是块唱戏的料。果然,长大了,戏一开始,张平道上场,连美工都扔下笔跑前台看;演《秦香莲》,张平道跟了陈世美上台,观众不看陈世美,竟把目光都聚到他身上。
日子开花,转瞬间乡村剧团匿迹,苦了爱唱戏的人。虽偶有擂台赛,不是每个人都能登台的。喉咙发痒咋办?某主索性做起卖蚊香的生意,串乡走村,手心里却掂把弦子。乡下少蚊,即使驱蚊,沤把艾蒿,这人卖蚊香只是个招牌,他意在弦上,每至一村,膝上垫块布,自拉自唱,引得妇孺老幼一大圈人听。中午了,自然有人端上粗茶淡饭。吃过千家饭,睡过百家炕,自得其乐,问起“弦子刘”,名声竟然比县长都大。
作者简介:袁占才,男,生于1964年8月,历任鲁山县政协文史委主任、鲁山县文联主席、《鲁山文史资料》主编、《尧神》文学季刊主编。
系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会员,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河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现为平顶山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,鲁山县炎黄文化研究会执行会长。为平顶山市第七批、第九批、第十一批专业技术拔尖人才。
主编鲁山历史文化图书十余部。出版个人散文集《鲁山风韵》《美文精品》《尴尬人生》《守望》《老树着花》等5部。散文先后三次入选《中国精短美文精选》。( 陈运发 石 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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